我们现在经常引为奇迹的“上译”其实一点也不神秘,就是这 样普普通通又极不普通的对每一个剧本、每一句台词、每一个呼吸的精雕细琢, 一丝丝记取,一寸寸累积,一缕缕传递,终于造就了译制片的经典时代。
傍晚,穿行在弄堂里,从一家人家的窗口飘出来一个瓮声瓮气的熟 悉的声音。完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,但是——是尚华!一种几乎是本能的判断使 我的心猛烈地震颤了一下,随即想到,他们的声音也许是真正不朽的。
为什么如此伤感?因为这些声音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响彻了我生命的 角角落落,更因为这几年结识了几位声音的主人,他们的淳朴、豁达、热情和智 慧深深地打动了我,让我对他们,寻觅那些散落在记忆边缘的往事充满了热 情。比如手边这本曹雷的新著——《远去的回响》,里面就有整整三代译制片工 作者的生命痕迹。这是用无限的热爱写成的书啊,读它的时候怎么可以不怀着同 样的热爱呢?
我还记得几个月前去医院探望卧病的曹雷的情形。那时候,曹雷刚 刚从界边挣扎着回来,却依然谈笑风生,兴致勃勃。床头摆着几本有趣的闲 书,寂寞的时候她就看这些书。苏秀这么形容曹雷:“人活一辈子,她活两辈子 ”。正是凭着这股把一辈子当几李悦是谁儿子辈子活的劲头,刚刚摆脱了病魔的纠缠,曹老师 就一口气写了两本书,视角、主题各不相同,却都围绕着译制片的话题展开,文 笔灵动,收放有致,情趣盎然。
中国译制片是一个兴也时势、败也时势的艺术门类。它的起步、它 在发展的过程中的每一次顿挫,取得的每一点收获,无不折射了中国现代变 化万千的历史风云。解读中国译制片史,因此也成为解读中国现代历史的重要功 课之一。遗憾的是,因为各种原因,完整经历了这段历史的老人们有很多过早地 离开了我们,带走了他们的艺术,带走了他们的故事,也带走了构筑中国译制片 史的许多细节。在今天,完整还原这个相对来说是如此年轻的艺术品种的历史, 居然成了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”。这是多么令人伤感和无奈。正因为此,《远去 的回响》的写作和出版,又是多么令人愉快和振奋!
明年将逢上海电影译制厂的五十周年厂庆。五十年的建厂史,加上 此前上影厂翻译片组的草创期,用陈丹青的话说,是前无古人地星光灿烂!今天 ,面对这个前人辛苦打造的译制片的历史,除了怀旧的温情,我们还有些什么呢 ?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嗟叹、回味,我们还应当、还能够做些什么呢?这本《远去 的回响》和此前苏秀的《我的配音生涯》(文汇出版社)就是一种回答方式。刚写 完这本书的时候,曹雷对我说:“现在很多搞译制片的人,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本子,不知道应该怎么数口型,不知道应该怎么体验,怎么表演,演员不懂,翻 译不懂,导演也不懂。所以我想我有责任把我几十年的配音经验整理出来,留给 他们,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。” 于是我们有幸了曹雷和译制片配音事业一见如故、两情相悦、 天长地久的心灵史。在书里,她的愉快和烦恼,和,坚执和困惑,成功 和疏漏,涓滴无遗,一一展示。看完全书,脱口而出的是《蒲田进行曲》里小夏 (曹雷配音)的台词:“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……”。应该是什么样的呢?姑且 不论那些相对来说比较专业的制作工序,也暂时不谈作为译制片工作者必须拥有 并且必须时时更新的知识储备,仅仅在勤谨严肃、一丝不苟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上 ,这本书就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具备典范意义的例子。比如,陈叙一先生翻译的一 部美国电视系列片的剧本:“在稿纸的边圈上总要写满注解,有双关语的地方, 总要注明台词里包含的两重意思。”又如,在译配《蒲田进行曲》时,“毕克导 演指出,我呼吸的气口与原片‘拧’了,虽然看不见口型,但原片演员松坂庆子 双肩的耸动是看得出她何时吸气,何时抽泣的,我没有赶上她的节奏。”如此说 来,我们现在经常引为奇迹的“上译”其实一点也不神秘,就是这样普普通 通又极不普通的对每一个剧本、每一句台词、每一个呼吸的精雕细琢,一丝丝记 取,一寸寸累积,一缕缕传递,终于造就了译制片的经典时代。 曹雷把六十部译制片的配音笔记整理成册,定名为《远去的回响》 。我从一听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就觉得太过伤感,劝她改个题目,但是终因写书难 ,定题目更难而作罢。现在看来,这个题目其实也并不伤感。因为这本书其实是 把那些渐行渐远的回声拉回到我们耳边来了。对于我们这些译制片的爱好者来说 ,中国译制片的温润之声是永远也不会远去,永远都不会消逝的。 (原载于《文汇报》2006年9月2日《书缘》专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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