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紀90年代初,我們村裡人陸續出去打工。1997年開始,我媽到廣州從化一家台資玩具工廠上了十年班,我們姐弟三人的學費都是我媽打工掙來的。
在工廠的時候,我媽總是想我們,我們就去鎮上拍照片寄給她。每到年底,我開始數手指頭,數完了就把媽媽盼回來了。她每次回來,不超過半個月,大年初四、初五,她就走了。
每次我媽走的時候,我爸幫忙扛包。走之前,她和我們在家裡吃早飯,那頓飯所有人都不說話。然后我爸扛著包和我媽走出門,我們三姐弟在門口呆呆站著,目送著我媽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。在拐彎的地方,她就消失了,從來不回頭。我們默默想著,又要等上一年才能見面。
后來,僅憑我媽一個人的工資無法負擔,我爸也出去打工。多年后,我媽解釋為什麼每次不回頭,不說話,因為一回頭一說話,眼淚就出來了。
我舅舅是我們村小學的校長,教語文,他書架上有很多文學書,我都看了,夢想自己能當作家。后來我到長沙讀大學時,我寫過小說和劇本,嘗試,經常被退稿,退多了就覺得這條可能不行。那時我發現很多看過的小說都被改編成電影,開始迷上了電影,看了很多經典電影,包括一些紀錄片,還根據影評介紹去租帶子看。
我買了一台電腦,不去上課就在寢室裡看電影,后來又泡圖書館。在閱覽室,我翻看雜志時第一次看到“留守兒童”這個詞,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留守兒童,而且中國的留守兒童還不少,僅僅我們老家就有很多。
我學的是工業設計,跟電影不沾邊。但迷上電影后,我想自己也能拍點什麼。電影門檻太高,那我就拍紀錄片,拍身邊的人和事吧。
2008年,我大學畢業,我姐和我弟都工作了,我媽也回家了。當時我想用紀錄片的形式,把村裡的留守兒童記錄下來,但沒錢沒設備。
那年全球爆發了金融危機,找工作很困難。有同學在深圳租了一間房,我就去了,至少有免費住的地方。我們一共四個人,兩個准備找房,兩個在找工作,四個男的睡一張床,隻能橫過來,腳露出一大截。有一晚,床不知怎麼就塌了。
2009年3月,我辭職回村,准備拍攝村裡的留守兒童。我買了一台手持DV,6000塊,其中3000塊問一個堂妹借的,她初中畢業出去打工,比我有錢,她把銀行卡給我,說你要多少就刷多少。
我不敢問家裡要錢,因為父母覺得我在瞎搞,不務正業。我爸建議我考個老師或者公務員,但我以前考試考怕了。我厚著臉皮在家裡蹭吃蹭住,他不把我趕出家門,很不錯了。
三個月裡,我拍攝了22個孩子的訪談,裡面有17個是留守兒童。這些內容成了我第一部紀錄片《》的素材。
我成立了棉花沙影像工作室,“沙”就是土地的意思。攝影師是我的堂哥,他學的是攝像。我們一起拍了《》,還有一部短片《高山上的馬夫》,裡面的“馬夫”就是我爸。他那會兒去山上運礦掙點錢。
拍攝過程中,我和堂哥起了沖突,他想把鏡頭拍漂亮,不太考慮內容,而我作為導演,認為紀錄片不像商業那樣追求光線多好,攝影有多美,而是要關注社會、講人話。堂哥后來不拍了,他成家早,壓力大,加上他父母強烈反對,改去影樓拍婚紗照。
《》拍完后,我沒錢做后期剪輯。剛好堂哥有同學在太原一所藝術學院工作,我就去了太原。那是我第一次去北方,特別冷,還下著大雪。我在那裡隻能晚上工作,白天學校機房不許外人進去。我差不多過了一個月黑白顛倒的日子。
我租的民房,租金是150元。晚上開暖氣,但那時我在機房干活。白天沒暖氣,睡覺特別冷。最后兩天,我開始流鼻血,太干了。
剪完《》,快過年了。我沒回家,直接去了。我借了點錢,住在東直門附近,靠近地鐵二號線,是地下一層,房租300元。下面還有地下二層,更便宜,但完全不通風。我到電影院找工作,本想著讓我掃地也行啊,隻要可以看電影。但人家嫌我不到一米七,不要我。
后來我找了一份書店的工作,工資2000元,做圖書管理員,正好可以順便把書店的書借回住處看。那是我第一次沒跟家人一起過年。的文化氛圍好,休息的時候,我就去參加一些沙龍。在宋庄,我的處女作《》還入圍了中國紀錄片交流周。
到了2010年10月,我辭職回家了,主要有兩件事:一是我們村新的小學建好了,可是缺老師,因為工資低,偏遠,隻找了一個代課老師,一人教兩個班級。一個班上課的時候,另一個班就自習。我回去支教,做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老師,沒有工資。二是我對《》不滿意,打算繼續跟拍。
我教了一學期,有個很深的感受:鄉村教育最核心的部分是要把老師留下來,給予應有的尊嚴和待遇。那個代課的張老師本來就沒多少工資,還要被拖欠和。我天天跟學生們在一起,發現有意思的內容就拍,持續地拍了三個不同類型家庭的孩子。
學期結束后,過完年我又去,連車費都是借的錢。我的手機壞了,兩三百塊錢那種,已經修了兩次,修一次要二三十元。我就用一個堂姐的舊手機,諾基亞的。我爸還是覺得我不好好上班,問我做這些事情能搞出什麼名堂來。
我媽比較心軟,看我畢業兩三年都沒買過新衣服,也沒個女朋友,偷偷塞給我幾百塊。她說,“別告訴你爸,你去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吧,太寒酸了。”
我第二次去,憑借《》通過面試,去了一家影視公司做后期制作。那裡像流水線,學不到新東西,我想拍自己的作品,可又沒時間。本來接這個工作純粹是為了存點錢,但四五元千工資,吃住交通開銷后,剩不下多少。
恰好,2012年有個“農村空巢老人公益圖片展”的公益項目找到我,他們要找了解鄉村又會攝影的人,回老家拍身邊的空巢老人,每月有2000元基本工資,其他時間可以創作。我就把原來的工作辭了。
我以為自己已經非常了解農村的老人,我就是跟著奶奶長大的。可當我走近那些老人時,還是感到無比心酸。
村裡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生病很痛苦,又沒有子女在身邊,就跳了水潭。他還不敢在家門口的水潭跳,怕對子女不好,專門跑到比較遠的一個水潭跳下去。要是他生病的時候,有人在身邊照顧和陪伴他,可能就不會這樣了。
梦见放炮
那個項目持續了一年。2013年,我們把農村空巢老人的照片拿到工業區和高校展覽。有一次去廣東的一個工業區,計劃展覽三天,結果過了兩天,工廠就不同意了。當時臨近過年,工廠的負責人說我們的展覽讓工人情緒波動很大,很多人看了老人的照片后,就辭工或者提前請假回家了。
展覽結束后的幾年,村裡好多老人一過世,家人就找我要照片做遺照。這是我拍攝時沒想到的:至少能為他們提供一張正式點的照片。
為什麼要拍留守兒童?我想讓更多人看見這些孩子的生活。我就是個記錄者,記錄下來,就有機會去影響一些人
2014年,我把連續拍了三年的內容,連同《》的素材,剪輯成紀錄片《村小的孩子》。9月,《村小的孩子》在法蘭克福中國電影節首次放映,榮獲觀眾票選一等獎,二等獎是當時的熱門電影《鋼的琴》。
11月11日,《村小的孩子》又獲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的最佳長片獎。我很意外,因為那次參評有很多都是上千萬投資,我的片子還不夠人家的零頭,拍得也比較粗糙,但是它拍的有溫度,跟社會有互動。
我記得頒獎詞,大致是說這個片子耗時五六年,拍了中國一個普通鄉村裡三個留守兒童家庭的點點滴滴,反映了一個急速變革和發展中的鄉村的縮影。
其實拍攝留守兒童,我是用自己的成長去記錄他們的成長。我在拍攝時,問鏡頭前的每一個孩子:“你長大了想做什麼?”“打工”是所有人的答案。我回想起小時候,大部分同學都說當科學家、當醫生。隨著時間的變化,答案已經不同。為什麼要“打工”?孩子們說,因為打工就有錢了。
《村小的孩子》在全國公益展映超過500場,我去了、上海、、廣州、深圳等主要城市,呼吁人們關注鄉村教育。陪伴就是最好的教育。可是我在村小做過五次統計,留守兒童的人數每年不減反增,平均比例甚至超過75%。很多父母在孩子不到一歲時就出去打工了。《村小的孩子》裡有個鏡頭:一個小男孩被問到“你爸長什麼樣子,你還記得嗎?”,他搖搖頭說,“不記得了”。
我在村裡聽到一個小男孩的奶奶講的故事:有一年過年回家,小男孩的父母在邊遇見兒子,因為太久沒見加上小孩變化大,沒認出來,還給他發糖吃。等回家后,小男孩從外面玩耍回來,這對父母才發現原來這就是自己的兒子。當晚,小男孩拒絕與父母一起睡覺,他媽媽特別傷心,說孩子不願意認她了。
我曾經思考過,為什麼要拍留守兒童?后來我想通了,我想讓更多人看見這些孩子的生活。於是我給自己一個定位,我就是個記錄者,記錄下來,就有機會去影響一些人。
《村小的孩子》算是我的一個轉折。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的獎金有一萬元,法蘭克福中國電影節的獎金是8000歐元。有了這些錢,我又投入了新的拍攝。
拍獨立紀錄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長時間的跟拍,天氣、環境、體力都是問題。實在沒錢了,我就去拍些商業視頻,掙點錢回來再拍。拍一場婚禮,可以掙幾百塊錢。如果葬禮願意給錢,我也一樣拍。
我爸看到《村小的孩子》獲獎,還有一些媒體報道,他開始理解我做的事。特別是我成家后比較獨立,自己養家,不麻煩父母,還做公益幫助了很多人,我爸慢慢對我認可了。
2015年,我的第一部劇情片《矮婆》開拍,主角是《》裡那個六歲的小女孩雲潔,這時她已經十二歲,“矮婆”是她劇中角色的外號。
我轉向劇情片,首先還是因為不安分,感覺拍紀錄片沒有太大挑戰了,想換個方式。另外,我是被人忽悠了,那個人拍胸脯跟我說,“我給你100萬,你拍一部兒童題材電影吧。”
我就信了,去寫了劇本。他說我的劇本太文藝了,不投資了。當時我召集了40多號人,都快把劇組建好了,結果那人原先答應的設備也黃了,甚至都聯系不上他了。
那怎麼辦?我自己攢了點錢,隻好再借一些錢拍。我的預算是100萬,分兩次拍,趁孩子們寒假和暑假。那麼多人拍四五十天,開支很大。我一邊拍,一邊找錢,接了很多商業視頻。還有很多真誠的朋友主動借錢給我,我挺感動的。
《矮婆》都職業演員,我寫劇本時就想好了誰來演誰,在什麼地方拍。當然,表演得有技巧,他們有時老想著背台詞,就會忘記表演。
幾個演員都是我們村的,有些是親戚。平時拍攝時,他們該干嗎就干嗎。如果影響到他們干活了,我會給一些補貼,但不多。
第一次拍劇情片,又面對那麼大的劇組,我特別焦慮,經常在現場發脾氣。拍完后,我突然很感謝那個人的忽悠,要不是他,我也不敢邁出這一步。
后期制作時,台灣知名制作人廖慶鬆和林強分別接手了剪輯和配樂的工作。兩位前輩都在各自領域拿過金馬獎,他們待我很好,廖慶鬆老師教我剪片子,就像師徒傳承一樣,他教我幾幀幾幀地剪(一秒等於24幀),他說,“你看,差半秒感覺都是不一樣的”。
2018年,《矮婆》分別出現在、上海、華沙三個國際電影節。展映后,我獲得了20萬元獎金,也收獲了許多掌聲。
《矮婆》裡有句台詞:“待不住的城市,回不去的家鄉”。我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在完整的家庭長大,希望他們在城市裡待得住,也能回得去家鄉。無論是“留守兒童”還是“流動兒童”,有朝一日都成為歷史名詞。
有的媒體稱我是農民導演,我無所謂,我出生於農村,戶口在湖南農村,后來也拍農村題材。我的生命體驗裡面最傾注感情的,就是農村和農村留守兒童,所以我拍這樣的故事,肯定比別人拍得好。
伴隨著我的鏡頭,一些變化也在發生。一些大學生聯系我開展“留守兒童筑夢計劃”,我們村也迎來了第二位回村的大學生教師范樂梅。
對紀錄片來說,看見和發聲都很重要,公益題材隻有傳去才有價值。網友問我要片源,我都會給。有些人說挺喜歡的,還有人說我的作品是治愈系,讓他度過了抑郁的時刻。
今年3月底,我給豆瓣上對我的最新紀錄片《礦民、馬夫、塵肺病》點亮“想看”的網友,逐個發送了片源地址。這本片子沖到了豆瓣一周口碑電影榜的第一名,我拍了十年的紀錄片,加起來的率也沒有這一部高,這完全是網友們的功勞,我這輩子都可遇不可求。
這個紀錄片火起來之后,我收到了很多支持和捐贈,得到了很多溫暖的感動,我也可以償還一些因為拍紀錄片而欠下的債務了,非常感謝大家在困難時的幫助。
現在,我和妻子、孩子們生活在廣州,住在出租屋裡,家裡沒有電視,沒有網絡。我和妻子都沒有什麼物質。隻要保証家庭基本開支,我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
有人說藥不能停,我是創作不能停。我的劇情片《矮婆》已經拿到了“龍標”(電影公映許可証),等疫情過去后會在合適的時機跟大家見面。
智利紀錄片導演帕特裡克·古茲曼說,“一個國家沒有紀錄片,就像一個家庭沒有相冊。”我希望未來能拍些更有生命力的作品,為社會進步貢獻一點點力量。我希望以后留給孩子的是我的作品,而不是我留給他們多少錢。我希望生活的這片土地,越來越好。(蔣能杰、葉小果整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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